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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D文档里的字数为什么不能像泡面一样放着就自然膨胀啦……

图南35

35

 

 

老实说吧,唐朝的造镜技术确实不够发达,铜器磨光的那一点点反照,实在无法与现代玻璃技术的清晰程度相比,崔少游的身影在沈坤城视线中一闪而过,看起来确实有些像定远,但沈坤城也没法打包票。

而且,这两人的声音完全不同。按照沈坤城非常不准确的目测,定远的年纪应该在四十左右,就算不到一点,那也得有三十五六七八,平素里说话温文尔雅,不疾不徐,是那种富有磁性的低音炮类型,只是上个YY开个麦不看脸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评价成男神音的,不然也骗不到这么多中年阿姨妈妈慷慨解囊;崔少游的声音,听起来却是个生涩的青年,声音清亮却不稳重,毛毛躁躁的,带着茫然与迷惘。此外,两人在体能上也有着显著的差距,定远虽然是个道士,却能上蹿下跳,拳打脚踢,而这崔少游却明显是个文弱书生,手不能提的类型,相差得也太多了。

沈坤城还想找机会再仔细瞧一瞧,崔少游的视线却已径直投向了天空。

雷电交加的夜空如同蒙上了一层遮光的黑布,无星无月。这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然而在西北方,却还残留着两颗肉眼可见的远星,其中一颗明亮一些,也似乎更大一些,闪动着妖异的红光,边上的那颗有着同样的色彩,却若隐若现,时而被不知什么东西遮蔽,消失,接着又重现在天边。

“那是……灾星?”

崔少游的话里带着颤音,可能半是出于恐惧,另一半则是被冻出来的。

昙镜闻言,又是略带讥诮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样子就像书斋的老先生在瞧着一个不成器的徒弟,不知怎么的,沈坤城觉得里面含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味道。

崔少游没有追问,也可能刚才那几个字已耗尽了他的气力。

在狂风暴雨之中,他竭尽全力抬起头,仰望天空,沈坤城也随着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两颗红色的星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它们正在逐渐变大,变亮,仿佛两颗流星,正在急速靠近他们站立的丹台。

崔少游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沈坤城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动摇,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大嘴巴,呆愣着看了半晌,又缓慢地将视线转向昙镜,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得出来。

又过了大概几十秒的时间,那两颗星星在天空中已到了幼儿拳头那般大小。在几个猛烈的闪电光芒的返照之中,沈坤城总算看清楚了,那并不是什么星星,而是一头巨兽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见的一切——或许是崔少游眼花了?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巨兽越来越近,甚至无需闪电,此刻,他也能将它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是一幅现代文明社会的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巨兽的身形仿佛深海中的座头鲸,然而它通体漆黑,身上仿佛生长着粗糙的棘皮,双眼却闪着明亮的红光。它裹挟风雨,似乎以此为媒介,在空中游动。横展远超一条街道之长的双鳍,在骤雨中缓慢地拍打,如同慢速播放的CG画面,只是在它身下所经之处,草木巨树却纷纷随之倾倒翻覆,摧枯拉朽。

巨兽自西北边游来,因此大部分时间里,沈坤城能见到的是它的侧身,当它略略打弯,绕过山脊时,就只能瞧见一边的眼睛了,这恐怕正是刚才有颗红星时而隐匿不见的原因。

“那是……”

崔少游的声音嘶哑,在骤雨中几不可闻,昙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仰着头,毫不动摇地仰望着巨兽,仿佛在欣赏自己亲手塑成的万世杰作,然后悠悠地回答道:“是鲲。”

沈坤城猛然想起小果子狸精曾经对他说过,精怪们传说远古的蛮荒巨兽即将苏醒,却不知道他们所指的是不是眼前这超现实地浮游在天空中的鲸。

巨鲸明显是以他们所处之地为目标袭来,崔少游也发现了这一点。

“它……它是冲着我们来的?昙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崔少游的颤音中夹杂着牙关打战的咔哒声。官袍早已被大雨淋得湿透,贴在他的身上,如万斤巨石般沉重,沈坤城甚至觉得,此时他还能保持站立,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一桩了。

昙镜没有答话,而此时,巨鲸也已游到了他们的面前。

庄子在《逍遥游》里写“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在他们眼前的巨鲸虽不至于如此夸张,却也超出了现代人的认知范畴。按照现代的古生物学推断,地球上曾经产生过的最大的动物,无非也就几十米长,几百吨重,但在他们面前的巨鲸,以沈坤城非常不科学的肉眼估测,它那庞大的躯体恐怕覆盖住整个上海人民广场区域还能绰绰有余,脑袋挂在东方明珠上,尾巴说不定还可以从外白渡桥直接横扫到十六铺。

巨鲸来到丹台前方后,缓缓降低了前进的速度,最后以近乎静止的姿态,悬浮在空中。

骤雨更急,狂风大作,甚至连汉白玉做的丹台都似乎要在这风雨中垮塌,沈坤城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们脚下的地面正在随着巨鲸摆动胸鳍的节奏微微颤抖。

此时的崔少游已经站立不住了,只能半趴半坐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抱住一根台柱。他竟然还死撑着没有逃跑,倒是有些出乎沈坤城的意料,但也可能是因为风雨已经包围了这整座丹台,他无处可逃。如此看来,这丹台建筑在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之中,恐怕是对眼前的这一幕早有预料了。

昙镜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长身玉立,抬头仰天,淡然而沉着。

巨鲸那双红色的眼睛如同两汪深潭,或是两颗无机质的巨大矿石,虽然在汉白玉的幽光下折射出异样的色彩,却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它没有发动攻击,却也没有展现出任何友好的意思,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们。沈坤城头一回感觉到,海洋生物竟会如此可怖。

隔了不知多久,昙镜突然轻笑出声,接着说道:“你来啦。”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可能是某种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的高频声波导致的,接着沈坤城感觉到在崔少游的脑海中直接生成了一个陌生的意识,它有些像武侠小说里所谓的传音入密,只是说的不像句子,反而有些像苹果系统的seri机器人,一个字接一个字生硬地向外蹦。

它“说”道:“我-来-了。”

“没想到这么久以前的约定,你竟然还真的记得。”

“于-我-而-言-千-年-不-过-一-梦。”

昙镜微微侧头,似是上下打量了巨鲸几眼,接着说道:“你这一梦下来,倒是长大了不少。”

“却-还-不-够。”

“以你现在的形体,再怎么长大,也是不够的。”

“我-需-要-你-曾-经-提-及-的-药。”

昙镜又笑了,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个药壶,拔出壶口的木塞,将一颗丹药倒在手心里。

那颗丹药可能也就乌鸡白凤丸大小,滴溜溜圆,黑乎乎的,成分可疑,看起来很不起眼。要不是沈坤城曾经见过它一次,在这狂风骤雨中,他恐怕甚至都注意不到。

可他上一次见着它是在西湖底下的阴阳鼎里,当时定远将阴鼎与阳鼎里炼成的药丸抛向空中,它们与阴阳鼎里祭坛上的丹药像是天体运动一般旋转融合的场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于是这会儿,他一眼就认出了它来。

“那是……洗髓伐毛之药……”

崔少游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不可闻。沈坤城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意识终于与他融合,让他的嘴巴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接着才意识到,这句话就是崔少游自己说的。

崔少游也知道这药的用处,而且,很显然,这让他的心中浮现出了恐惧的情绪。

巨鲸宝石般的眼睛似乎微微地转动了一点弧度,它仿佛是头一回注意到崔少游的存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沈坤城觉得它的视线透过了崔少游的肉身,直接凝视着自己的灵魂。

这让他有些莫名的心慌。

所幸崔少游比他更慌乱。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艰难地用台柱支撑身体,一步一步地向昙镜走去。

“你……不能……”

崔少游像是要拼上性命似的,颤巍巍地伸出手。昙镜不躲不闪,依然站在原地,一手托着丹药,另一只拿着药壶的手负在身后,就这样看着他,沈坤城觉得自己逗弄老张家的京巴时差不多也该是这样的表情,一时间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很不愉快。

只可惜崔少游的体能实在太差,老半天手也没伸出去多远,昙镜还在那儿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头巨鲸却已似乎没了耐心。

它那张能装下一整个世博会中国馆的巨嘴微微张开了一条缝,朝着丹台噗地吐出一口气息。立时之间狂风大作,丹台四角手腕粗的招幌杆子终于支撑不住,纷纷断裂,就连风雨不沾的昙镜也抬起被吹得翻飞的袖子挡了挡眼睛,崔少游自然是直接就地咕噜噜滚了出去。

“你都等了这么久,也不用急这一时吧。”

巨鲸没有“说话”,只是传来一阵带有愠怒的意识电波。打奇幻类游戏时常常会有暗牧黑骑士之类的职业,能对敌人施加“恐惧”之类的心理攻击,此时的崔少游也像是中了此类debuff,缩在丹台另一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沈坤城觉得他可能吓得都快要尿出来了。

但昙镜依然不为所动。

“我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配置丹方,又倾举国之力营造鼎炉;为了凑齐丹材,我经西域去了大食,漂洋过海去过扶桑,北越匈奴,南渡九真,历经千辛万苦炼成这么一枚小小的丹药,我自己不吃,却要留给你。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巨鲸沉默不语,鲜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昙镜,等待他的下文。

昙镜展颜一笑,坦然地说道:“因为我怕痛。”

巨鲸依然沉默,却用力拍打了两下胸鳍,沈坤城觉得它似乎有些焦虑,这也可以理解,昙镜也好,黄大仙也罢,说话都爱大喘气,说一半留一半,十分讨厌。即便是远古的洪荒巨兽,受不了他这种腔调,也算情有可原。

“洗髓伐毛不过是修仙求真之辈的想象,真正的改形换体绝非如此简单之事。你的魂魄将会从眼下这副皮囊中抽离,置入一个全新的容器——可它未必能将你现下的魂魄全然安置其中,于是你的魂魄便会撕裂,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部分将会进入新的形体,哪一部分又会残留在你原本的骨肉里,随之日渐朽烂却无法动弹,或许,甚至会就此消散也说不定。”

“那-又-如-何。”

“我觉得在给你丹药之前应该告诉你这一点,否则总感觉像是我在骗小动物似的……”

“与-你-何-干。”

沈坤城感觉巨兽这句话的意思,翻译成现代文直接对应的应该就是一句“关你屁事”,顿时觉得它十分亲切可爱。

昙镜摇了摇头,已没了笑意,“我自己做不到,但依然寄希望于你能代替我踏破虚空,撕裂此间的幻象,让一切回归本源。”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丹药,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我都被囚禁于此,原本倒也确实是难得的盟友。只是我恐怕你即使经受住了莫大的痛苦,也未必……”

“一-次-不-成-还-可-再-次-三-次-至-死-方-休。”

昙镜依然低着头,嘴角却重又浮现出了微笑。

这狗道士等的就是这句话,你被他套进了别理他快走啊!!!

沈坤城在心里狂喊,只可惜他只能借崔少游的五感观看这个世界,却无法与之交流,他与黄大仙打交道积累的经验无处施展,只能硬生生地憋着,说不出口。

小沈同学简直气得不行,他眼睁睁地看着昙镜抬起手,那颗丹药便稳稳当当地缓慢升入空中,接着巨鲸再次微微张开大口,轻轻一吸,将丹药连同风雨中飘摇的碎布枯枝都吸了进去。可怜的崔少游又咕噜噜地滚到了丹坛的这一头,碰地一声撞在了台柱上。

有那么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

巨鲸停止了拍打胸鳍,仿佛有些迷惑不解,风雨的势头似乎随之略微减小,崔少游也偷偷抬起头,忐忑地望着它。从崔少游视线的余光中可以看到昙镜负手站立,嘴角却还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然后突然之间,一切仿佛都倾覆了,地动山摇,闪电一道又一道,像是要撕开黑色的天幕般地劈落,雷声也如同炸裂般地随之响起。崔少游目力所及之处的一切都在震动,在闪烁,他的身体全然不受控制地随着身边的一切升腾到了空中,接着重重地落下。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让他无暇旁顾,沈坤城也只能竭尽全力地振作精神,在他痛苦地闭眼承受冲击的间隙,窥视此刻的事态。

巨鲸那双巨大的眼睛闭上了,却从眼角缓慢地流淌下了鲜红的血液,它们与大雨融合,一滴滴落在丹台的汉白玉石砖上,留下一摊摊浅红色的印记。巨鲸在空中发出无声的尖啸,冲击着崔少游的精神,甚至连附在崔少游身上的沈坤城,都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心脏似的,喘不过气来。

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几秒,也可能有一两分钟,沈坤城说不清楚。

而后巨鲸的躯体缓缓地垂直上升了几十米,接着猛然摆尾,头朝上突然翻身。它那巨大的尾巴扫过丹台,将汉白玉石击得粉碎。

崔少游赶忙用手护住了脑袋,然而无数巨石在他身边扬起,又纷纷落下,眼看着他便要被石块活埋,突然后腰上被人踢了一脚,直接被踹到五六米开外,又咕噜噜滚过一段,这才逃过一劫。

但这一切也已经够这四体不勤的书生受的了。他趴在地上,像挂了似的,一动不动地摊了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气来。等他再次抬头,沈坤城能看到的,就只有巨鲸向北方游走的背影了。

只是巨鲸的动作显得极不灵活,很是笨拙,在经过了它来时灵巧地绕过的山峦时,竟然一头扎了上去,接着便在黑暗中,与那黑黢黢的山脉融为一体,似乎再也没了动静。

“它……”

崔少游几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朝着站在丹台废墟上依然背着手的昙镜说了一个字之后,便闭上了嘴巴。

昙镜还在望着北边,隔得太远,沈坤城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雨渐渐减弱,最后彻底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声,没有虫鸣,静得像是刚才的那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又或者,像是整个世界,已经死去。

崔少游终于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可是就在他要挺直腰板的那一刻,北方的远山上突然红光大作,将半边的天空都映照成了血红色。

“成了!”

昙镜的声音带着狂喜,难得地近乎失态。

崔少游惊恐而惊诧,他也跟着抬头往向那片高山,却见一只巨大的火鸟拔地而起,自那边山上笔直地朝着天空向上飞去。它在血红色的天空中越飞越高,渐渐缩小。它的光芒却炽热得近乎刺眼,让这午夜时分的天穹仿佛突然出现了一枚新的太阳,大地上的一切,都被它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在一片暗红中,震动开始了。

崔少游,昙镜,丹台的碎石块,弯折的巨木,大地,天空,一切都在颤动。

沈坤城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全身上下透过一阵彻骨的凉意,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不由得大喊起来:“啊——”

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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