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面基地

WORD文档里的字数为什么不能像泡面一样放着就自然膨胀啦……

图南34

十分钟后。

沈坤城同学从那幢老公房的六楼冲下楼梯,出了单元门后又头也不回地狂奔到了小区门口,这才放慢脚步,蹲在小区门口那水果摊边上,半天没喘过气来,速度之快,相信所有见惯了他平时懒洋洋慢吞吞走路腔调的亲朋好友们见了都会目瞪口呆。

冷静下来后,他自己也觉得跑得这么屁滚尿流十分丢人,只能说好在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至于毁了他(其实从来也没有过)的伟岸形象。

而且仔细想想,他的这种恐惧来得很没来由。

追溯到十分钟前,他在不自觉地耸耸肩膀抖落满身的鸡皮疙瘩后,与黄罡展开了一系列的对话,撇掉那些故作关切的客套问候,内容大致如下:

“你之前说有话要跟我讲?”

“我希望你能救我出去。”

“从这里?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话。”

“什么话?”

“我知道这个宇宙的秘密。”

“……你用筷子算出来的?”

“是的。”

“这怎么可能做到?原理是什么?”

“易书目前流传下来的有三种,《连山》《归藏》和《周易》,前二者文本不全,但精读后我发现,它们其实可以互为补充。《归藏》的体系与《周易》接近,但卦象上略有不同——”

“我不是来听课的,不要照本宣科。”

“易的推演无非就是阴阳卦象的差异,两根筷子取一长一短即为阴阳,扔够次数就可以了。”

“不能够吧,照你这么说不是谁都能算?那宇宙的秘密还能称之为秘密吗?”

“重要的不是扔筷子的过程,而是提问与解答的环节。”

“你是想说宇宙的秘密只有你一个人掌握,是因为大部分人算命时根本不会去问这种问题?”

“也不尽然。提问是很讲究技巧的,即使是西方的塔罗牌等算命之术,也需要测算之人在脑中预设问题,越具象越好。‘我的人生能幸福吗’‘我将来会功成名就吗’之类的问题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幸福’和‘功成名就’都是相对的概念,因此也就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

“宇宙的秘密算具象的问题吗?”

“不算。我得到了答案,然后笼统地将它归纳成了这五个字。在此之前我所做的,其实是一个不断靠近‘正确的具象问题’的过程。《周易》的卦象总共只有六十四种,但你能够测算的内容却千变万化,这主要取决于你提的问题是否能精确地通往你想知道的答案,以及随后你对卦象是否能够进行正确的推演解读。”

“太抽象了。能不能用你算出我在三潭印月的过程来举例说明?”

“我一开始问的是谁能帮助我离开这里,得到的卦象显示是我身边的人;门外那两个人不用考虑,我就测了前女友和本科时的好友,但得到的答案都很含糊,于是我想到了老田,但他不是,最后我才想到了你。(小沈同学心里哼了一声)我以为你还在下田野,于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测出来的时间却非常奇怪,是一个弹性的曲线,于是我大胆假设,你是否是在某个时空的夹缝之中——”

“什么?”

“这就是我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除我之外,其他人算命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

“结果证明我的假设是正确的。虽然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我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测出来的卦象都很难解读,说明我提问的方式错误,否则应该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才是。”

“……那你说的道士呢?”

“我问了你是否孤身一人,答案是否定的,于是我便问与你同行的都有什么人。道士是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似乎不能算是人类的东西,我姑且猜测是某种灵体或者人工智能,甚至高等级生命体,外星人什么的,但似乎都不是,这是我尚未参透的部分。”

“……道士怎么了?”

“我问了道士是否能对我现在的境况有所帮助。答案很模糊,是一个十分不确定的变量。因此事情的关键在你。取决于你的选择。”

对话到这里的时候还很正常,黄罡说的话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似乎没什么逻辑破绽,这就让沈坤城多少有点放松了警惕。

于是他就顺着问道:“选择什么?”

“选择……生或死。留下,或者离开。放弃,或者……回归你的本源。”

完全听不懂。

此时黄罡整个人的状态发生了变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光看不清面部,似乎脸色铁青。他慢慢向沈坤城靠近,小沈同学不由自主地倒退,直到背贴上了门板。门外隐约能听到黄罡父母轻轻说话的声音,还有谁在用菜刀剁着什么似的砰砰响,听不真切。

他的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没有来由,硬要说的话,只能套用洛夫克拉夫特的名句——“难以名状的恐怖”。

他硬着头皮,颤抖着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谓的宇宙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宇宙的秘密?”黄罡仿佛在梦游一般,眼神迷离,他的声音开始像是在呢喃,在自言自语,“不,我不会说的。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说的,让我出去……”然后他突然拔高了声音,“让我出去!!!!”

黄罡扑到沈坤城身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抵在门板上,不住地大喊起来。

“让我出去!!!我知道宇宙的秘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衣领被揪住导致沈坤城的呼吸不畅,近乎窒息,他想拨开黄罡的手,对方的力气却大得出奇。他奋力反抗挣扎,一片混乱之间似乎听到门外一阵骚动,门锁被打开了,他整个人向后跌落下去,黄罡揪着他的衣领,也跟着滚落在地。

黄罡的父亲冲上去拉开了黄罡,他的母亲则手忙脚乱地将不住咳嗽的沈坤城从地上扶起,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老阿姨便慌忙要将他推出家门。

“等、等,阿姨,这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啊我们罡罡又发作了,你快点走吧!”

“阿姨,我还没……”

“快走!老头子拦不住他的!!!”

沈坤城还有点不太甘心就这么离开,那边黄罡甩开了父亲抱住他腰的手,又向沈坤城扑来。

眼看黄罡几步就要奔到沈坤城身前,老阿姨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小沈同学推出大门,又干脆利落地将门锁上了。这一下推,让他整个人撞在了走道的墙上,背后生疼,面前的大门还哐当哐当地发出巨响,似乎是黄罡在门里不住地用力捶打着。透过厚厚的铁门,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黄罡的吼叫声。

“救我出去,沈坤城!!!!!我知道宇宙的秘密!!!!!”

知道宇宙的秘密也没有卵用,黄罡指望的救星沈坤城已经屁滚尿流地往楼下一直跑到小区门口了。

 

一大早(?)就经历了这么两件让人精神压力陡增的事,小沈同学觉得心很累,什么也不想思考,不想干任何事,只想回去自己床上躺着。

他坐公交回了学校,进门快到宿舍时才发现,此时已是饭点了。一摸口袋,想起来自己的饭卡给了小果子狸精,本来想蹭老田,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被老田跑了。这时候要他回宿舍拿卡再出来吃饭,以他懒的程度,是万万不肯的,所幸再一摸裤子口袋,里面还有个十几二十块钱,倒是够买两张临时饭票,于是就想着先去食堂看看情况,要是能逮着认识的人蹭了饭卡是最好,不行也只能去排个队换换饭票,吃了再回去。

走到食堂门口,正好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小花坛前面杵着,一动不动,个子小小的,一头栗黑色的软毛,不是李生还能是谁。

沈坤城顿觉午饭有望,心头一喜,走上前去猛地往李生背后拍了一巴掌。却只听小东西一声尖叫,然后就在沈坤城面前,一条蓬松胖大的尾巴砰地一下出现了。

卧槽。

沈坤城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还好他反应快,赶紧抓着李生的胳膊,让他背朝小花坛遮住了尾巴。翻过来的时候,李生看到了他,表情僵硬,眼睛里似乎还闪烁着莹莹的泪光。一瞬间沈坤城心里有点愧疚,但随后又产生了逆反心理——至于吗!不就是拍了一下背!为什么这么没用!!

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沈坤城明白了李生害怕的根由。在他们面前蹲着一只狗。而且,仔细看,这只狗沈坤城还认识。

可不就是老张家的京哈吗!

沈坤城乐了。

老张家的京哈,送去医院美容的时候,病历表上填的大名叫张开文,英文名字是Kevin,它还有个同胞妹妹,养在老张弟弟家,大名张开礼,英文名字Kelly,起名那会儿洗头店师傅们还不流行Kevin和Tony这俩名儿,因此兄妹俩的名字算是含蓄大方寓意佳的,体现出了老张家的文化水平。

只是张开文的自身素质与这个名字并不匹配,原本每周老张都要从微薄的薪水里排出一两百大洋,送张开文去宠物店里美容洗澡,但通常美容效果都不能维持二十四小时,只要一上街,张开文就爱往水坑里跑,他腿短,下盘低,回到家时肚子和腿上又全是泥,几番来回之后,老张对于给张开文美容这件事绝望了,就放任他自流了。

因此在沈坤城和李生面前的这条狗,就是一只全身泛着屎黄色的中老年京哈。沈坤城不知道张开文几岁,但他本科时去老张家玩,张开文就已经在吃老年狗狗粮了,这么算下来的话,张开文至少也得有个十来岁。此刻老狗张开文就这样端坐着,眼神里仿佛还有一丝睿智,然而他似乎很快就认出了沈坤城,睿智的假象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嘴巴一咧,眼看着就要扑上来找小沈同学玩了。

“等等等等,”小沈同学毫不留情地用脚抵住了张开文的头,左右环顾,“你们老张呢?”

张开文当然不会回答,沈坤城也没见着老张,倒是看到学姐从食堂里走出来,还是那么光鲜亮丽,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自从那次好心照顾学姐家的猫反而莫名被学姐恨上之后,学姐就对他爱答不理的,但既然此时两人的视线对上了,沈坤城也不好故意装作没看见,只能讪讪地上前叫了一声,“学姐!”

学姐依然端着,不回他话,却停下了脚步,偏着头望着他,还瞥了两眼他身后的果子狸精和脚下的张开文,像是在问你想干吗,小沈同学感觉到了一丝尴尬。理论上来说,跟人搭话夸奖对方家中的儿女是最安全的话题,于是他怯怯地问道:“呃,学姐,你家的伊莎贝拉还好吗?”

谁知学姐的脸色当场刷地一下就变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沈坤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脚下的张开文也后退了两步,脱离了他的控制,朝李生汪汪了两声,也不知想表达什么,接着就屁颠颠地跟着学姐跑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李生让他收了尾巴,两个人吃完饭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田妈在房里,关着门,从门里隐隐约约听到机械键盘劈啪作响,估计是在写检查,沈坤城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别打断田老师的思路比较好。

小果子狸精跟在他身后,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有些犹豫,扭扭捏捏的,搞得他不是很耐烦。加上他吃饱了就有点饭气攻心,困劲儿一阵一阵往上涌,精神不济,于是摆摆手表示自己要午睡,一定要午睡,谁来打扰就枪毙谁,有事等他睡醒再谈,强行将李生赶出了自己的卧室。

再然后,他就在秋日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下,做了一个白昼梦。

 

其实说是梦,并不是很妥当。

他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能够进行独立的思考,只是身体完全不由他控制,自主地活动着,而且周围的环境,也并非他入睡之前的那个狭小逼仄的大学生寝室。

硬要说的话,倒是有些像传说中的灵魂出窍。不过传统上来讲,灵魂出窍之后灵体会漂浮在半空,观看世界时便能有一个全局的把握,而他的视线却还停留在肉体的高度,而且他能看到什么,全凭这具肉体在观望什么。

肉体低下头,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汉唐的官服,具体朝代以他的知识储备无法判断,但至少不是宋以后,因为头上的官帽形态完全不同。虽然看起来挺隆重的,幞头、革带、腰带和鱼袋都上了,但腰带上镶嵌的石头似乎只是普通的看起来有点光彩色泽的石头,估计这具肉身的官阶不是很高。

肉身环顾四周,他看到自己处在一间木造结构的屋中,屋中有几案有卧榻,却没有桌椅,这就从侧面证实了沈坤城对时代的判断。此时似乎是夜里,屋外黑沉沉的,时不时还有雷声隆隆,风雨拍打着窗格,窗纸被吹得噼啪作响。

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猜不透这屋子是拿来派什么用场的,也不知道他所凭依的这个人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但有一点沈坤城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人此刻十分不安焦躁,他在室内来回踱步,左手无意识地扯着腰间的鱼袋,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走向屋门。

那人推开屋子,屋外的狂风劈面而来,冰冷的雨点打在他脸上,沈坤城察觉到那人打了个哆嗦。

有两个小道士守在门口,见到他推门而出,便上前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去路。

“崔巡官,请留步。”

小道士们说话的神态和动作似乎十分客气,用意却显然是不想让他出门。只是还未等沈坤城从他贫瘠的知识储备中挖出来巡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职,那崔巡官便已经一把将两个道士推开,冲进了风雨之中。

沈坤城虽然不能控制崔巡官的行动,却能与他共享五感。这崔巡官估摸着是个文官,跟小沈同学一样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瓢泼大雨中才跑了几百米,就有点气喘吁吁,冷得牙关直打哆嗦。

沈坤城也觉着冷,便尝试着在脑内与他对话,叫他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勉强,但对方似乎并不能接收到他的思维讯息。而且,除五感之外,对方的情绪也像是渗透进层层叠叠的官袍里的雨水,渐渐地传递到了沈坤城心中。

恐惧,绝望,面对着巨大的未知而生的惶恐,以及一丝似乎是被人背叛了导致的愤怒与不甘。

沈坤城正在琢磨着这些情绪,崔巡官已经到了他的目的地。

在他们眼前,是一座巨大的丹坛,结构与阴阳鼎中那个木造的类似,规模却大了至少十倍。汉白玉像是不要钱似的垒在一起,三十多道台阶,往上看几乎有三层楼房那么高。在丹坛的八个角上,装饰着巨大的铜镜,其上绑着道幡,在风中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会被扯成碎片。

沈坤城突然察觉到这丹坛似乎就是这场风雨的策源之地,狂风如同刀劈斧削一般地自丹坛上方向着崔巡官扑来,他不得不用双手的袖子护住了脸,以近乎狗爬般的姿态,极为勉强地迈上了丹坛的阶梯。

在他们头顶上,隆隆的雷鸣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闪电在一个又一个片刻之间,将周遭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然而在汉白玉的反光之下,崔巡官的视野反而变得模糊不清。

前方丹坛的中央站着一个人,身穿道袍,负手而立,气定神闲。不知什么原理,雨水在即将落到他身上时,纷纷往边上滑了开去,狂风也仅仅只是让他的衣角略微飘起,他整个人,竟好似这正常风暴的台风眼一般。

道士注意到了崔巡官,侧过脸,似乎微微一笑,接着向他走来。

在一个惊雷之中,沈坤城看清了道士的脸。

“昙……镜……”崔巡官勉强张口道。

是的,那是一副沈坤城已经十分熟悉了的面孔,在杭州的幻境里,他曾经在南宋皇城中见过这个道士将那“通真达灵先生”熔进丹池,在阴鼎里还被他用雷电法术撵得屁滚尿流。而此时,这名叫昙镜的道士就站在他面前,距他不过一二米之遥,沈坤城可以看到,他俊朗的脸上依然挂着嘲讽般的微笑。

“崔少游,你这又是何苦?”

“昙镜,住手吧!”

“晚了。”

昙镜依旧负着手,身体微微向北方倾斜,抬头朝着天边昂起下巴,示意崔少游往那边看。

崔少游的视线也随之移动,有那么一个瞬间,正巧巨雷落下,闪电划过,而他的视线经过了丹坛四角的铜镜,让沈坤城得以看清了崔少游的全身,以及他的脸。

那又是一张沈坤城无比熟悉的面孔。

定远。

 

 

 

TBC


评论(2)
热度(8)
©月面基地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