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面基地

WORD文档里的字数为什么不能像泡面一样放着就自然膨胀啦……

图南·外一篇·西湖判官(上)

 

 

 

谢清河曾经是一只循规蹈矩的螃蟹,后来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螃蟹精。

说起他成精的经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也就是天时地利螃蟹和,出生时就体格健壮,块头很大,搁这会儿来讲就是大闸蟹里的阿尔法,原产地又在太湖附近的阳澄湖,大家都知道的,金字招牌了。具体怎么回事反正也不重要,总之,他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就这么成精了。

老实说,成精之后的谢清河是有点懵逼的。

他原本是一只螃蟹,关注的重点是吃喝拉撒交配繁殖,成精之后一下子能变成人了,也能和人类交流说话,这种感觉就像你原本有台486,开机十分钟,每天除了开写字板打打字之外也就开个扫雷或者纸牌游戏,突然之间给你更新了一整套设备,还带连AR系统,告诉你可以VR画图打真人游戏,一时间选择太多生活过于丰沛,自然也是会手足无措的。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了很久之后决定参考前人的做法,先了解一下精怪们具体究竟都会干些什么。

这个过程也不怎么重要,大概就是他与附近的一个酸儒交上了朋友。那儒生年纪一大把,是个考了多年举人没成功的复读生,三年一考,每次连州试都过不了,又放不下读书人的身份去改行干别的,最后只能赖社会,表示说都是朝廷荒淫无道,这届朝廷不行,像自己这样的清流只能放浪于江湖,养养鹤种种梅花了,于是平时放着圣贤书不读,把“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训诫抛在脑后,尽读些前朝的笔记小说,讲神鬼精怪的,大概就相当于宋朝时的一个蒲松龄吧。

和酸儒交上朋友之后,谢清河首先学会了读书写字,通过酸儒的笔记小说收藏,他又了解了很多精怪的基础知识。

比如说,中华大地上的精怪都特别耿直,姓名总会带着自己原本成精前本体的属性,狐狸变的姓胡,黄皮子变的姓黄,蛇精变的姓白,老鼠变的姓灰。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硬要找个高贵点的理由,可以说是苟富贵毋忘本的表现,当然,更可能的是为了大家用同一个姓抱团方便,毕竟精怪之间也是有小团体的。

前面说过了,谢清河是个循规蹈矩的螃蟹精。既然他看不出这么做有什么坏处,那么随大流也没什么问题,于是便按照自己大闸蟹的本体属性,给自己选了“谢”这个姓,又按照人类的规矩,起单名为昕,字清河。如此这般,一整套就齐活了。

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之后,接下来要解决的是该干什么的问题。

但提到这一点,笔记小说上的信息就很不可信了。这可能是因为那些书的作者大多只知道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想编成值得一记的东西得添加很多想象的成分,但人的想象力受到个人阅历和知识面的限制,因此便会看到许多明显受到当时社会民俗影响而形成的印记。

比方说,所谓的阴曹地府,什么鬼差,什么十殿阎罗,什么地藏菩萨,不存在的,都是受了佛教影响才逐渐形成的;天庭也是一样,没有什么玉皇大帝,也没有什么王母娘娘,没有的,好不容易成了精变了仙,脱离凡俗上了天,最后还特么要跟地上的世界一样地分班排辈,这不是笑话吗?根本都不存在,谢清河连土地公公这种县太爷一级的仙界九品芝麻官都没见过。

硬要说的话,精怪的形成仿若草木自然生发,其中有极少数欧皇发生了变异,突然具备了变成人类并且施展法术的功能。原理非人类可知,精怪本身,大多也对其懵懵懂懂。

这就造成了一个新的问题——谢清河到底究竟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按照人类的说法,他应该继续修炼,力争上游,争取早日位列仙班。但既然天庭不存在,这么做就没有任何意义。

成精让他在阳澄湖的螃蟹社群里格格不入,他光是现身就如同欧皇在非酋面前海豹,其他螃蟹只是忌惮他个头巨大又有法术打不过才不与他为难,况且成精给了他近乎无限长的生命,让他能做很多事,而其他螃蟹的关注重心依然还是吃喝拉撒交配繁殖,不是一路蟹,玩不到一块儿去。

谢清河头一回感受到了孤独。

当然认真分辨词义,孤独与寂寞不是一回事。孤独是状态,寂寞则是情绪。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只理解到了孤独这个词。

儒生虽然喜欢各种鬼怪的故事,却是个标准的叶公好龙之辈。谢清河在结识儒生之初,只以人类的形态与他相见,儒生只是嘟囔着你这家伙长得这么丑又没什么钱将来哪个姑娘看得上你之类的话,却还是能与他相谈甚欢,这让他放松了警惕。后来他试探了几次,问及儒生倘若当真见着了精怪又当如何之时,儒生也摆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于是他便在一次醉酒清谈之时,在儒生面前显露了真身。

原本虽然说不上仙风道骨却也多少有点读书人儒雅风范的儒生,彼时却惊恐万状,磕头跪拜,丑态百出。那副情景隔了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后,谢清河依然无法忘记。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儒生面前。

当时正是建炎三年。就在五年前,金兵南下,宋庭仓皇逃到临安府,建立了南宋政权,经过几年与金朝的拉锯战后,局势逐渐稳定。

谢清河想着左右也无事可做,不如跟着去瞧个热闹,于是便从平江府去了临安。

 

临安确实是个好地方,湖光山色,人杰地灵。

平江府也算是富庶之地,但相比于当时的临安,却还是差了一大截。它虽然名号上始终只是皇帝的“行在”,实质却是南宋的首都,全国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倾斜之下,整个城市自然发展得极为繁荣。

自进了城门之后,谢清河就像是头一回进城似的张大了嘴巴。

别的不说,这临安府里的百姓,似乎也与别地儿的不同,衣着自是无比光鲜,模样也都挺俊俏干净的,就算是本地人也都努力地模仿开封的官话,习惯了江南一点口音的谢清河听得有些吃力,却也很是新鲜。

不过这好印象没过多久就破灭了。

当时正是仲春季节,虽然已到傍晚,谢清河却兴致正浓,他信步沿着西湖边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苏堤。

托了苏东坡的福,苏堤上错落地栽种着桃树和柳树。在初绿杨柳的嫩芽映衬下,一排排桃花红得鲜嫩可爱,更有晚霞映照在粼粼湖水之上,泛起点点金红相见的反光。谢清河正看得高兴,突然脑袋被个什么东西砸中了。

低头一看,却是一粒山核桃。

这东西是山货,谢清河虽然没吃过,但至少知道它断然不会长在西湖边上。他有些疑惑地扭头往身后的上方看去,却见有个红衣少年坐在一棵老桃树的枝干上,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晚霞与桃花,连同那身红衣,将他那白净的面颊映得红艳艳的,所谓人比花美,不过如此。

谢清河一时间就有点愣住了。

“看什么看?很好看吗?”

少年见他呆愣愣的,似乎有些不高兴,又往他脑袋上扔了一个山核桃,却没能把他打醒,他又傻站了半天,似乎回到了还不会说话的纯螃蟹状态,隔了好久,才终于回答道:“很好看。”

红衣少年一下子开心了,大笑着从树上跳下,站在他面前。

两人虽然身高相差无几,少年的体型却比他纤细许多,他偏着脑袋绕谢清河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猛地一拍他的背,说道:“傻是傻了点,好在资质还行,我就收你做小弟了!”

“……什么?”

“怎么?你有意见?”

少年突然转到他面前,单手迅疾无比地扣住了他的手腕,谢清河猝不及防,只觉手腕仿佛被铁箍扣住,全然无法动弹,他惊愕地望向少年,这时候才发现,对方也并非人类,却不知是何物化成了人形。

“告诉你,”少年扬起下巴,“不光这片苏堤,这个西湖,这整个临安府都是我的地盘!让你做我的小弟,是我看得起你。”

谢清河完全傻了,他看了酸儒那么多笔记小说,从来没见过有精怪收小弟的,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不过酸儒的书里至少提到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老话,很有借鉴价值。这会儿他摸不清对方底细,也没必要非得当场翻脸。

于是谢清河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个字,“哦。”

少年满意了,偏过脸来问他,“你也是水里的吧?叫什么名字?”

说这个“也”字的话……少年的本体应该是某种水生动物吧?

谢清河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但对方能够直接看穿他的身份,说明道行比他要高一些,于是便又老老实实回答道:“谢清河。”

“姓谢?螃蟹吗?”少年微微点头,又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十分满意的样子。

谢清河有点憋不住了,问道:“那你呢?”

“啊?”

“礼尚往来……我说了我的名字,你不是也该说你的名字吗?”

“啊?”这两个“啊”字虽然写出来一个样,少年说话时语气却很是不同。前一个很是茫然,后一个却多了一层挑衅的意味,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要挑事时特别喜欢的口气。

“呃,不然的话,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谢清河赶紧找补道。

“哦……这可真是巧了,我也姓谢。”少年嘻嘻一笑,“你叫我小谢就好。”

 

 

谢清河一直不明白小谢非得跟他同一个姓的意义在哪里。要说他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身……其实也并没有。

小谢收他做了小弟之后大手一挥,说跟着大哥有肉吃,就把宝祐桥那块儿的西湖划给他了,他也算是有了安身之处。才清净没两天,刚熟悉了环境,小谢又笑嘻嘻地找上门来,说要带他见见世面,接着便强拉他去了柳巷。

小谢生得好看,出手又阔绰,还带着谢清河这样一个俨然可以将他衬托得更加美若天仙的面瘫跟班,花街里的莺莺燕燕自然争着抢着围着他转,唱唱柳三变的小曲儿,喝喝西域送来的葡萄酒,觥筹交错之间,小谢就醉得昏天黑地,最后只能由完全不受小姐姐们待见的谢清河做苦力,将他抗回花溪老巢。

谢清河以前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加上小谢这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按套路来的行事作风,让他很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此外,柳巷的女子围着小谢的那副样子,不知怎么的也让他心里不太舒坦,而且吧,此时小谢酩酊大醉,想来也无力还手,这么几番思量之后,谢清河便干脆直接将这人头朝下驾在肩上,像抗米袋似的背着,向西湖边走去。

春天的夜风暖洋洋的,让谢清河愉快了不少,小谢却很不好受,可能是胃被谢清河的肩膀顶着了。他嗯嗯啊啊了几声之后,突然一番挣扎,从谢清河身上滚落下来,咕噜噜地直接摔进西湖里。谢清河大惊失色,跑过去捞,才跳下水,就想起这人明明也是水产,应该死不了。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但见湖面上浮起一条两三米长的黑色大鲤鱼,扑腾着尾巴,拍打着鱼鳍,嘴里还冒着酒气,简直丑态百出。

那天谢清河为了照顾这条仿佛要溺死在水里了似的鲤鱼精,搞得自己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回到宝祐桥,思量了半天,觉得按常理来说,小谢该会恼羞成怒,怕是过几天要打上门来,自己得做好准备。

结果提防了好半天,小谢来的时候却笑嘻嘻的,似乎完全不拿这事儿当回事,还开开心心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来历,说自己当初就是一条花溪里的黑鲤鱼,花街里的小姐姐们特别爱看鲤鱼,没事就拿肉包糕点喂他,喂着喂着不知怎么的就变异了;那会儿朝廷还在开封,临安天高皇帝远啊,小姐姐们根本不拿皇帝当回事,一个个都有骨气得很,可有意思了,不像现在,唉,没趣,皇城里还来了一班道士,隔三差五地做法事,还大兴土木开坛炼丹,搞得他的地盘上乌烟瘴气的,偏偏臭道士法术厉害,他又拿人家没办法,赶也赶不走,气死了气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清河听他这么一通抱怨,突然就对小谢嘴里的“臭牛鼻子”产生了兴趣,生出了想要会一会那些道士的念头。

 

 

 

TBC


评论(4)
热度(7)
©月面基地 | Powered by LOFTER